南朝刘宋、南齐两朝,君臣猜疑、骨肉相残之事甚多,内斗无已。然而至萧梁前期,则此类惨祸数十年不闻。其间固然有萧衍为政清晏之功,而南齐中期萧鸾篡位之不得人心、引发朝野对翻覆之反感,亦有以焉。此事为魏晋南北朝史之一大变局。
近读《通鉴》,发现若干与萧鸾篡位之影响的事迹。《梁书》卷35《萧子恪列传》:
子恪与弟子范等,尝因事入谢,高祖在文德殿引见之,从容谓曰: “我欲与卿兄弟有言。……我初平建康城,朝廷内外皆劝我云:‘时代革异,物心须一,宜行处分。’我于时依此而行,谁谓不可!我政言江左以来,代谢必相诛戮,此是伤于和气,所以国祚例不灵长。所谓‘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此是一义。二者,齐梁虽曰革代,义异往时。我与卿兄弟虽复绝服二世,宗属未远。卿勿言兄弟是亲,人家兄弟自有周旋者,有不周旋者,况五服之属邪?齐业之初,亦是甘苦共尝,腹心在我。卿兄弟年少,理当不悉。我与卿兄弟,便是情同一家,岂当都不念此,作行路事。此是二义。我有今日,非是本意所求。且建武屠灭卿门,致卿兄弟涂炭。我起义兵,非惟自雪门耻,亦是为卿兄弟报仇。卿若能在建武、永元之世,拨乱反正,我虽起樊、邓,岂得不释戈推奉;其虽欲不已,亦是师出无名。我今为卿报仇,且时代革异,望卿兄弟尽节报我耳。且我自藉丧乱,代明帝家天下耳,不取卿家天下。昔刘子舆自称成帝子,光武言‘假使成帝更生,天下亦不复可得,况子舆乎’。梁初,人劝我相诛灭者,我答之犹如向孝武时事:彼若苟有天命,非我所能杀;若其无期运,何忽行此,政足示无度量。曹志亲是魏武帝孙,陈思之子,事晋武能为晋室忠臣,此即卿事例。卿是宗室,情义异佗,方坦然相期,卿无复怀自外之意。小待,自当知我寸心。”
这段话很有意思。从萧衍的表述来看,他援引“齐业之初,亦是甘苦共尝”的方式,将梁的统胤追到了萧道成那里,而认定自己取代的“齐”乃“明帝家天下”,是齐明帝萧鸾及其子东昏侯萧宝卷的统胤。这样一来,他起兵反萧宝卷,不仅是废昏立明,更是一种“铲除萧鸾、恢复高帝国祚”之类的体现。
萧衍起兵成功后,所诛夷者如庐陵王萧宝源、邵陵王萧宝攸等几乎都是萧鸾之子。湘东王萧宝晊虽然是萧鸾之侄,并非其子,故而虽然“颇好文学”,一度“望物情归己”,却也难逃一死。这更突出了萧衍只针对萧鸾族人下手的特点。胡三省注《资治通鉴》时已经提到了这一点,称:“(萧衍)所诛夷者齐明帝之后,高帝之后固无恙也。”(中华书局标点本,卷145,4520页)
正是因为有此历史背景,所以萧衍改齐为梁,因为齐已经被萧鸾篡夺,变成“明帝家天下”了。 故而当他面对豫章王萧嶷之子萧子恪时,得说一句场面话:“卿若能在建武、永元之世,拨乱反正,我虽起樊、邓,岂得不释戈推奉”。当然这肯定是漂亮话,萧衍肯定不单只是为了给高武子孙报仇才起兵的,但从统胤上讲,确实存在这样一种转移。 也是基于同样的缘故,试图把萧衍推举的萧宝融和之前崔慧景推举的萧宝玄相比拟的政治话语,受到了严酷的打击。这大约就是崔慧景之子崔偃得罪的内幕。因为萧衍可以为萧道成子孙报仇,但崔慧景乃萧鸾信用之人,没有这个名分。
萧鸾虽然谦俭慎密,但其人篡夺皇位之事肯定在时人心中留下了不灭的烙印。虽然萧鸾大杀高武子孙,但仍然没能消除自己篡位者的形象,以至于有人能通过反萧鸾来构建新国家。是为萧鸾不得人心之一证。